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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院共有三重门,大门朝北。
    通常人只道考取了那进士功名便是人生巅峰,其实并不,要入得了那翰林院才算正式进入编制,有了官职。
    所以翰林也被视作为“储相”,是成为高官的必经之路。
    只不过,鼎甲三人与寻常进士不同,他们豁免了后续的朝考,直接被授予了翰林院的官职,状元为翰林编撰,榜眼与探花为翰林编修,上面会派大学士作为翰林教习来指导他们。
    秦鹤洲今日便入了那翰林院去熟悉这编撰的职务。
    朱门后林荫葱郁,隐约可窥得红瓦白墙的四方书院,在这绿荫的映衬下倒美得像幅画,在秦鹤洲跨过最后一重门后,一阵微风拂过,将那杨柳枝条压弯,确是碧瓦朱甍,好似登了瀛洲,入了仙境。
    在跨过了“登瀛门”后,秦鹤洲才注意到那翰林学士与另外二人已在旁边等他了。
    于是他走过去冲那大学士俯首作揖,恭敬地唤了一声“老先生”。
    那大学士名唤张和璧,长得慈眉善目,在这段见习期充当他们的大教习。
    待张和璧微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之后,秦鹤洲又转向陆凌川与薛绍仪,露出一个十分礼节式的微笑,与二人问好。
    薛绍仪倒是热络得很,他本就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与谁都能聊得来,只不过到了陆凌川这,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在秦鹤洲视线投来的那一刻,可以明显感到他的目光有些闪躲。
    陆凌川此举并非刻意,只是他一瞧见秦鹤洲便会回想起那日琼林宴的糗事,陆凌川那日喝得醉,将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可事后,薛绍仪告诉他,他最后喝得东倒西歪的,是被秦鹤洲给扶回来的,而且他整个人还像只树袋熊一样地趴在对方身上,差点吐秦鹤洲一身。
    所以陆凌川现在只要对上秦鹤洲的视线,就会下意识的耳根发烫,可这件事又不好明面上敞开了和对方道谢,就落得如今这么个尴尬的境地,倒显得像是他此人心胸狭隘,不愿与人攀谈似的。
    不过面对陆凌川的变扭反应,秦鹤洲倒是完全不在意,只是微微抿了抿嘴,可张和璧却是将这些全看在眼里,心道是这状元与探花的关系不和。
    他想这可不行,这两人怎么都是数一数二的天子门生,一个深得皇上器重,另一个出身四世三公,日后在这翰林院中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关系一直如此僵持,他这个为人师表的也不好当。
    所以他当下就决定,今日就要将两人分到一块儿,找些需要分工合作的活儿与他们做,得让这关系融洽起来。
    思及此处,他便掬着一个慈祥的笑容,带着三人入了那庶常馆,也就是新进士深造的地方。
    庶常馆中又分割为许多间厅堂,张和璧先是发薛绍仪去那讲读厅,到侍读学士与侍讲学士手下做事,又将秦鹤洲与陆凌川带到编检厅中,让他们负责诰敕起草与编撰。
    当然,因着他们是新人的缘故,交与他们的文书内容多是些杂事相关的。
    编检厅正中央与北侧各摆着一张四方书桌,上面堆放着一叠厚厚的文稿,纸墨砚台俱全。
    张和璧在将事情交代清楚后便离开了,离开前又再三嘱咐他们在诰敕起草时务必谨慎仔细,千万不可出纰漏。
    在张和璧的有意撮合下,陆凌川是想避也避不开了,只能与秦鹤洲各选了一张书桌相对而坐。
    他负责起草文书,而秦鹤洲负责对其进行修饰、润色,再加以自己的观点。
    这回,秦鹤洲主动破了沉默,神色淡然,他指着那叠公文道:“听闻子川才思过人,与父兄有‘文昌四子’之称,想来起草这文书必然是落笔成文,让我当你的编撰倒是落得了个便宜。”
    他这话的意思白了便是夸陆凌川文采好,以陆凌川的能力做起草杂物文书这种活是大材用了,他相信对方写的东西必然极好的,所以需要润色的地方自然也就不多了。
    “少游(秦鹤洲的字)谬赞了,写文章与起草公文又是两回事,凡事都需有个由浅入深的过程,我第一次做事难免会有纰漏,到时候必然还请你多担待。”
    完这句话后,陆凌川便匆匆收回了看向秦鹤洲的视线,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桌案,鸦羽似的长睫匆匆扫过眼帘,因着长发束起的缘故,露出的雪白脖颈显得格外纤细,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羞赧。
    “自然。”秦鹤洲着便坐下执起笔开始书写起来,
    只不过,如果陆凌川这个时候仔细地去看他的神色的话,会发现他眼底和嘴角都敛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张和璧交给两人的公文繁多,并且得在申时之前完成,秦鹤洲与陆凌川又都是认真的性子,整整三个时辰都在那奋笔疾书,秦鹤洲将陆凌川交与他的文书都一一核对又加以标注,配合的十分默契。
    临近申时,大部分文书都已处理完毕,只剩下最后一份,可陆凌川却在书写过一半时,忽然神色一变,皱紧了眉头。
    见状,秦鹤洲走过去,询问道:“怎么了?”
    “这份文书本来已书至结尾,是我没留神,在末尾处写错字了。”陆凌川伸手指了指宣纸的一角道。
    秦鹤洲低头望去,只见陆凌川的“闾阎”(指古代里巷内外的门)[1]漏了一个“阎”字,这“闾”字直接与后面的“而”字衔连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纰漏,但文书这种重要的文件又怎能轻易涂改,再者这“而”无论如何也无法天衣无缝地修成“阎”。
    此时唯有重新誊写全文,可他们剩下的时间却又不多了,若重新誊写则必不能按时完成张和璧布置的任务。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的疏忽,”陆凌川从旁抽出一张崭新的宣纸,“只能再重写一份了,到时我会主动与张学士认罚,不会牵连......”
    他话音未落,秦鹤洲沉稳的声线便在耳边响起:“不必,我有法子,子川若是信我,便将这份文书交与我好了。”
    罢,他挽起袖口,朝陆凌川伸出手。
    见状,陆凌川愣了一下,不知为何,心中本能地信任眼前的人,下意识地便将宣纸与交给了他,又起身让出了座位。
    下一秒,秦鹤洲便坐了下来,左手挽着袖口,落笔在那“而”字上添了几笔,将“而”修成了“面”,又在后面补上了一个“而”字,凭空地造出了一个生词——“闾面”。
    紧接着,他快速地修补完了文书,将笔工整地搁置在笔架上,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张和璧走了进来,准备检查他们这几个时辰做的课业。
    见状,秦鹤洲与陆凌川匆匆对视了一眼,陆凌川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不安,秦鹤洲却是冲他使了个神色,让他安心。
    张和璧将他们这些动作瞧在眼里,只道是自己的安排起了作用,两人的关系看上去这不就亲密了许多,思及此处,他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又俯身拿起他们起草的文书一一检阅。
    秦鹤洲与陆凌川的活儿做得细致,张和璧在检阅倒是频繁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然而当他翻到最后一张宣纸时,拿着纸的手一顿,皱了皱眉,视线盯着某处来回扫视,看得陆凌川心头一紧。
    下一秒,张和璧抬起头来,看向他们两,道:“这‘闾面’一词是怎么回事?我倒是从未见过。”
    “老......”陆凌川正欲开口揽下这个过错,可他一个音节还未发全,便被秦鹤洲伸手拦住。
    秦鹤洲向前走了一步,看着张和璧,一本正经地道:“这‘闾面对檐牙’是古人诗句,我记得是有这词的,不过确实生僻,是我的疏忽,以后在编撰时必加以注意。”
    “秦编撰言重了,”张和璧朝他笑着摆摆手,捋着胡子道:“这生词常有,谁又能全都识得呢?我看你们今日这课业完成得甚好,不愧是陛下亲自点的翰林。”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这状元倒是鬼精鬼精的,明明是将“闾阎”写错了字,来不及修了,直接给他编纂出一个生词,不过倒是反应迅速,也算得上才思敏捷。
    而且秦鹤洲这个“聪明”确实用的妙,张和璧不仅不反感,心里对他倒是又生出了几分赞许。
    两人在与张和璧道谢之后,便算完成了今日的任务,也就出了那翰林院。
    陆凌川在编检厅堂前向秦鹤洲道了谢,在谢过他替自己解的错字之围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秦鹤洲一脚刚踏出门槛,便感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外面不只何时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急促,透过屋檐,清晰可见豆大的雨点溅落在面前的青石台阶上。
    他愣了片刻,想到自己并未带伞,但此时也无别的办法,只能一直走到那廊檐尽头,一时间秦鹤洲望着外面的雨幕踌躇了起来。
    从这里步行至他的居所起码半个时辰,这么大的雨,到时候怕是直接淋成落汤鸡,想来也只能在这里等着雨势变。
    不过这大雨看起来凶急,短时间内并无变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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