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者:
    墓园坐落在a市郊区半山上,单程三个多小时。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入a市后,你们在高速服务区稍作休整继续前行,临近墓园刚过下午两点。
    a市多山地,道路并不平坦,但最后那段路专门铺向墓园,相b之下平直非常,是截宽阔的柏油路,倾斜往上,一眼看过去,长长一条仿佛连着天。
    山顶起了层薄雾,离墓园越近,天色越灰朦,低矮云层飘下细雨,a市秋季常见的恶劣天气。
    一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往年还有几个人装模做样和你一道前来祭拜,如今已通通锒铛入狱,还有些说不定过上一段时间就要下去陪你母亲。
    季荼车开得快,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扣着你的,不安分地把玩,显然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十分自信。
    可你之前看他驾驶证写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也不知从哪里做了张假证,实在让你放不下心。因这一点,你途中都没合过眼,一直盯着路。
    你看着两侧快速后退的风景,忽然望见远处薄雾里出现了一个人影。随着车辆驶近,人影逐渐清晰,相隔几十米的距离,虽看不清面容,但可见脊背挺直,步履沉缓,一身吊唁的黑色,似乎是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
    车子飞速向前行驶,距离越拉越近,你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人走路的姿势怎么那么眼熟……
    “阿荼,”你挠了下他的掌心,道,“开慢些。”
    季荼“嗯”了声,放慢了车速,亦顺着你的视线看去。你眯着眼,在相隔十多米的时候看清了走在道路外侧的那个“三四十岁的成年人”是谁。
    中山装,细边金框眼镜,俨然是你正在托人调查的an。an面容看起来b你还小,却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令你想起了以前见过不要命地服用激素以保留外貌的以色侍人之辈。
    短短两月的时间,an仿佛老了十岁,并非指容貌,而是状态。面色苍白,周身透出的一股不容忽视的虚弱感,就像刚从重症监护室跑出来的病人一样。
    距离拉近至一米,你看见他缓缓抬眼,蛇一般的冷暗瞳孔直直对上了你的视线,脚步未停,转眼与你们错身而过。
    你回头追着他瘦削的背影望去,他来这里干什么?
    车载导航响起沉稳的爱男声,“前方一百米后右转即可到达目的地。”
    牵着你的手猛地收紧,又很快松开,你收回视线,扭头看向季荼。他直视着前方,嘴角紧抿,有些委屈的模样。
    你愣了下,回扣住他的五指,忍了会儿没忍住,g唇无声笑了笑。
    好酸。
    很快,你就有了“an为何来这里”的答案。
    墓园足有万平,花草木林应有尽有,此败彼盛,四季常开,若不是眼前一块块灰黑色的墓碑,仿如置身某处景区公园。
    细雨中,一个刻着“arianji”的墓碑前靠着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似刚摘下来般新鲜,花瓣饱满,颜色桃红,上面还沾着细密的水珠。
    卡罗拉玫瑰,和你手里这束为同一品种,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玫瑰品种。
    包装上未落署名,未书祝语,仅仅孤零零地靠在这里,像是某个过路人随手赠予。
    你看着这捧玫瑰,忽然从角落里找出了一段几乎快要被你遗忘的记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远到你连自己的年纪都记不太清了。
    也是如今日这般昏暗的天气,你随父亲来此处祭拜,车辆行至一半,他接了个电话,面色凝重地提前离开了,离开前叮嘱司机结束后将你安全送回去。
    司机没有跟进墓园,你孤身穿过排排灰黑色墓碑,看见你母亲墓碑前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倾身放下了一束卡罗拉。
    时间太长,你已记不得那个男人的模样,但你记得那人雪一般白的手腕上有一串珍珠大小的红玉珠。
    你很小的时候曾在你母亲的首饰架上看见过一串相同的,后来那串珠子在你父母的一次争吵后散了满地。珍珠大小的珠子滚出门缝,咕噜咕噜滚到你脚边。
    珠子是你从未见过的材质,十五岁时你在一场拍卖会上见到,才知是母亲国家独有的玉石,产量稀少,管控严格,几乎不出口。
    那时看见的人是谁?an、还是他的亲属?
    你想着从前的事,季荼却想着另一件事,他死死盯着紧挨着你母亲墓碑旁的另一块墓碑,矮了三十厘米左右,碑面崭新,上面刻着“季清岚”三个字,在这一众陈旧得立了上十年的墓碑中醒目得刺眼。
    季荼握着伞柄的手青筋凸起,开口时声音凉b冰雨,“alice,这块墓碑是——”
    他喉头仿佛哽住,“你的吗?”这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你分明见到了这块墓碑,却表现得如此平静,显然是已开始就知道她在这。
    可怎么样的情况下人才会在看见自己的墓碑时也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
    你不甚在意“嗯”了声,“如果你没出现,我现在估计已经躺在里面了”
    你拉过他紧握的拳,松开他僵y的五指,见他本就冷的表情又沉了一个度,安抚道,“别担心,我如今哪里舍得离开你。”
    他听了你的解释,表情却并没有好看到哪里去,这是他从不知道的事,如果他来晚了,岂不是……
    你望见碑前睡着一支玫瑰,拾起来折短了j别在耳后,“竟也给我送了一支吗?”
    季荼唇线抿得b伞骨还直,垂下眼,抬手把你刚别上的花拿下来,握在手里肉碎了,五指一张,飘落一地蹂躏不堪的碎花瓣。他闷声道,“不要戴这种东西。”
    你未听他用过这般不赞同的语气与你说话,不自觉昂面多看了他一会儿,他不说话,双目沉沉地看着那块碑,看起来是想把碑给掀了。
    你见他面色不愉,应道,“嗯,不戴了。”
    想了想又同他道,“阿荼,我想去一趟我继母住的地方,之前走得匆忙,落下了几样东西。”
    他这才看向你,“等会儿吗?”
    你放下手里的玫瑰束,定定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淡淡道,“现在就走吧。”
    你以前来看她时话总是很多,念念叨叨个不停,季家的事学校的事,一股脑全抖出来。后来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季家的事便没再说了,想来她b你清楚。
    再后来一人一碑沉默地对望,中间清风穿过,半响无声。因你有一日突然明白她的的确确是离开了,祭拜也好,惦念也好,那都是你一个人的事,说出来,也只有自己听见。
    “走吧,”你拉住阿荼的手,十指紧扣,“以后不来了。”
    季荼站在风来的方向,斜举着伞罩在你头顶挡去冰凉细雨,身后墓碑静静伫立,一张与你的脸七分相似的遗像嵌入碑面,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
    再见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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