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者:
    六月初四。
    三人总算是踏入了柏上的地界。
    少年没有迟疑,跟司命和时苏二人告了别,临行前解道自己叫孟乞儿,随后司命也把那个地洞的大概位置跟他描述了一遍,做了些叮嘱,然后两拨人就这么分开了。
    二人忙里忙慌回到了百草堂。
    自从发生了药徒毒杀富家公子的事后百草堂就没有什么人来了,也不知该说是人的身体素质变好了,还是该说大家都心有余悸,生怕跟那作死鬼鲍玺似的被毒死在这药坊里。不过相较于离开时的狼藉,此刻这里空空旷旷的,更添了些萧条之意;虽然现在是热浪滚滚的夏日,红日当空,但满院的凄清也浇灭了一切应有的温气。
    走近些,那里竟然有个身穿绿綦素衣的女子在地上躺着!
    他们跑过去赶紧将其翻转了过来,没想到却是早已被救活的叶柰柰。
    还好,人没死。
    司命透过紫微眼扫描了过去,发现她的心在还在砰砰跳着。
    幸亏啊……
    幸亏她只是昏厥了,否则要是叶念桥死了她也死了,自己不白忙活一场了?叶念桥的付出就变得没有了任何意义,自己也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她暗暗庆幸了起来。
    随后时苏就把叶柰柰抱起来,在司命的指引下,将其带到了那间里院迥深的屋子里,外面的铃蹄露子、玉茗、雪脂花开得十分鼎盛,也算是给这惨淡的院子送来了最后的一缕生机。
    司命去药房找了找药材,发现那些柜子里的东西都不剩什么了,纵然她稍稍懂些药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材,她也唤不醒这不省人事之人。
    于是她留下来照看着叶柰柰,让时苏去外面找个医师,但在此时门外却晃晃悠悠地走进来了个个醉汉。他满脸腌臜,胡子拉碴的,比较粗狂,年纪不知几何,里还挽着一酒坛子,每走几步便咕噜咕噜地饮几口,直至最终喝完了所有的酒后把酒坛子往地上一砸,再打个响嗝,便对他们晕乎乎道:“还是……我来吧!”
    二人一楞,对此人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
    他看上去非常的不靠谱,但还是强势地走了过来,把手一伸,给叶柰柰诊断了起来,俄顷,又拽了些地上跌落的废纸摇摇晃晃地写了几行潦草大字,递给时苏:“按照这上面的去抓药。”
    司命满是怀疑,但透过余光对那纸上的内容一看,诶,发现那药方上的药材竟然都是对症的?
    她曾经浏览过叶念桥的记忆,知晓这人,即是那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全是的叶柰柰叔父叶庵。记忆里他曾经因醉酒误了出诊,也就险些就把叶柰柰当做死去的妻子做那种不轨之事,还好后来有叶念桥以性命相搏才让他没有越过底线,但也因此再也没有出现在过叶柰柰的身边了。
    时苏接过了药方,但还来不及打招呼呢叶庵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离去了,他就跟个鬼魂似的,来去匆匆的,让人有点发懵。
    “去啊!”司命催促道。
    时苏一怔,给了她个“现在终于觉得我有用了吧”的眼神,然后犹豫片刻,便哽哽地出门去了。数个时辰后他终于领着几个药包回来了,结果还没怎么好好休息下呢,就又被叫去煎药了。
    “不是吧!你要这么地压榨我,连个歇会儿的机会都不给啊?”
    “救人如救火啊……”
    时苏摊了摊手:“那我怎么会煎药呢?”
    “你不会?”司命回首道,“你不是活了三百年的人吗?”
    时苏委屈巴巴的,噘了噘嘴:“是两百八十九岁,干嘛把我说的那么老?”
    “差不多吧……”
    “差不多?很不一样的好吗?”时苏无辜起来,“况且我又没生过病,这……怎么煎?”
    司命难以置信:“人家不都是说什么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就不能试着煎一煎?”
    时苏简直要气炸了:“姑娘啊,此乃复药啊,顺序和剂量不对的话可是会出人命的!”
    “吼。”司命这才反应了过来,“也对。”
    “真是糊涂啊你!你怎么老是这么恍恍惚惚的搞不清楚状况的。”
    司命没理会他发的牢骚,只好放下了叶柰柰,跟他一起煎药去了。
    但其实司命也不太明白这煎药的程序,她又不曾亲自做过,过去是江宫里的御医直接操作,然后又是班颜的贴身照拂,宋漆喂自己喝,当然就没见过他们是具体怎么操作的了。但她还是跟着自己的记忆、外加书上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知识点和这药方上的几字指导搞了起来,经过一阵严谨而磕磕绊绊的折腾,总算是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锅成品。
    “念桥、念桥……”服下后的叶柰柰有了些起色,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已没有那么昏沉了,只是奇怪的是嘴里总是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呓语。
    司命听她叫的是叶念桥的名字,不禁有些唏嘘,但又同时有了些焦虑。其实一方面她希望叶柰柰早点醒来可以帮助自己找到叶念桥的灵识,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她醒得太早,因为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叶念桥的去向。
    一会儿叶柰柰又面露痛苦之色,唤着:“阿叔、阿叔……”
    司命感到惊奇,知微了起她的心脏,却发现她此时的心脏跳得十分狂躁!比寻常人多一倍还不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难道是真的出现了排异反应?
    司命百思莫解。
    但按理说就算是真的,她的心脏排斥着外来的脏器,也该是换心手术刚成时出现的概率最高吧,怎么会是现在呢?更何况叶念桥可以透视,在精确度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该有任何的偏差啊,而且更加奇怪的是加速总是发生在每每在她念着“阿叔”这个人的时候。
    阿叔是谁?
    是她的那个酒鬼叔叔——叶庵吗?
    是不是他过去做的错事导致她到现在都走不出来,让她一直陷入在了一种惊恐之中?
    司命不甚了了,再加上对叶念桥灵识一事毫无头绪,便趁着她在深度睡眠之际浏览了下她的记忆,此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那并非是同一个人。
    ……
    夜晚。
    云翳遮住了小部分的月亮,但大半的月色依旧挥洒在星空下,照得院子里湛湛清清的,如一片靛色海湾。
    司命静静地在石阶上坐着,抬头望着那迢迢的星辰,心中的孤寂感泛滥成灾。
    白天她一直照顾着叶柰柰照顾得有点累,也顾不上朔八的动静了,此时它正蜷缩在自己的身边,刚才还满嘴吧唧吧唧地嚼着各种药草呢,被自己拼了命地从它口中去“毒”,现在终于是一点动静都没了。
    时苏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司命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斜视着地面的青石,发起了呆:“你怎么还没走啊?”
    “什么?”
    “我说你怎么还留在这呢?我该道的歉都道了,陪你出去散散心也散了,还险些被寻苍门的人给捉回去,想来也不欠你什么了吧!”
    时苏的脸色黯然了下去:“你真的希望我走?”
    司命沉吟不语。
    虽说两人是萍水相逢,也算不上什么朋友,但这段时间彼此多有照拂,一路上有他在作伴也着实没那么无趣了。更何况他现在的那只白玉扳指在关键的时候还能起到些作用,以免将来的不测之需……但,但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否则岂不显得自己太功利性了些?
    但她相信,纵然没有时苏,自己也未尝不可独自去克服那些接踵而来的挑战,当初下山时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将来会独自面对一切的艰难,纵然前方的路途荆棘丛生,事已成定局,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当然了,最终的选择都取决于时苏他自己。
    她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
    时苏则慢慢地审视起了她,丰俊的眉宇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格外清辉,如光魅影,亦如那世间最难以理解的谜题:“我也并非想这么一直缠着你的,说什么精神补偿类的……也不过是个由头,只是,好让我可以因此陪在你身边……”
    司命转过脸来,对视上了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不曾正眼深挖过这双眼睛中的深意,毕竟那一弯沆漭的瞳孔里是看不清的未来与过往,是时间本身,也是她所不能尽然窥探透的另一种存在形式:“说什么肉麻的话呢,真是莫名其妙的……”
    时苏蓦地一笑,如晰晰月光,好像能击中人的心花,他也抬头望起了那同样白的月亮,轻轻感慨了起来:“嗐,其实我自出世以来吧,便不知自己究竟因何而存在。我来这世上要做什么,要去向何方,又要在这里呆上多久、遇上什么人……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里,久久不去,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某种意义可以解释这一切,但先现在看来,怕还是要事与愿违了吧!”
    司命静静听着,仿佛时间停在了永恒。
    “像活到我这岁数的人,在世间兜兜转转的,各处风景该去的都去过了,该体会的人情也都体会过了,到头来想象,的确没趣得很。其实对我来说,只要心里有着一片繁华,又哪里不是繁华呢?”
    司命不解道:“所以你就觉得我也是如此,同样不死不灭,同是个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
    “随你怎么想咯!只是你不得不承认,有我在,你要做的事情只会事半功倍,而我也不会成为累赘不是吗?”
    司命不置可否。
    然后就又是半晌的沉默……
    时苏即道:“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啊,整日里都不知该做些什么,所以与其四处游荡着还不如走到哪儿算哪儿咯!遇上你,算是一种不幸吧,但我好歹是有些用途的,万一又遇到像在弥镜湖那样的事说不定还能帮上你呢!”
    “切~”司命哼了一句,“要不是你,我也去不了那里的吧!”
    时苏错愕了一下:“呃……你不会一直记着我的不好吧?别呀!人要向善才行,不能总看到人家的短处,还有,鬼才知道怎么会在那里会遇上什么法部四人……”
    司命没想跟他真计较这事,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但此时让她绞尽脑汁的其实是另外一事:“我想我们还是回来得晚了些,毕竟叶念桥是我的第一个契约人,没有什么经验。若是能早些回来说不定就能守在他的身边了,如此,就能知晓他死后的灵识去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可你不是紫微人吗?既然能创造出紫微幻境,又怎么感知不到那些人死后的灵识所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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