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者:
    阿人虽然不太识字,但“人”这个字太简单了,一撇一捺,她还是见过的。
    于是她抬起手来,终是在这十二宫位图中间的空格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极其扭捏的两条弯线,即是那所谓的新生身份。
    之后她再也抵抗不住这强光的照射,不自觉地合上了眼。
    司命便用右手两指向前一点,将方才汇聚的光发射到了她印堂上,而就在要催逼出其灵魂里的原始宇宙力量时,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原来和叶念桥的交易,那时候为了让叶念桥做手术救人,所以才给了他透视之力。
    可阿人呢?
    自己怎么也得尊重一下人家的意愿吧!
    故而她又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紫微之力?”
    阿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司命想了想,只好自己替她做了决定,希望能尽可能地根据她的情况来操作,于是一个用力,将那束激光打入了阿人的灵魂之中,霍然间,灵魂与宇宙产生了强烈的共振,又旋即爆裂出了一阵强烈的紫光……直到最终签约的完成,阿人才缓缓地从空中滑落了下来。
    “好了阿人,从此以后,你终于可以表达你自己了。”
    一声天音落罢,二人也退出了紫微之境。
    此时外面还是乱作一团的样子,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之前那个在囚车里低头不语的褴褛女囚犯此时却抬起头来,怯怯地咳嗽了一声:“大、大家……停一下。”
    众人频频转过头来,朝那囚车的方向望去,顿时万众瞩目,聚焦于一人。
    阿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啊!
    此时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她一紧张竟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众人起初以为都听错了,便又转过头去回到了原先疯癫殴打的状态,噼里啪啦的打得好上头,拳里拳外的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司命拢着手,对她喊道:“你大声一点啊!”
    阿人一愣。
    她的确是很不适应。
    毕竟在世上活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过话,她并不知道原来共鸣腔体的发声是这样的感觉。本来就没听过自己的声音,见到大家都不理自己这茬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可转头一看到白发女子的鼓励,心中又顿时涌出了过去二十多年的苦水,终是助她将数不尽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嗓子眼上:“大家都停下来,先听我说!”
    众人一顿,都被眼前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惊得脸色煞白。
    这哑巴她……她居然说话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手脚停了下来,不再动弹什么了,仿佛女犯人刚才的那一吼是道钧天大雷,轰隆隆地震硕了天地,没有人能幸免。
    “我,我有话要说……”阿人仍是心有余悸,但一个侧眼过去得到了司命的二次响应后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她本欲朝前跪去,又因为困顿在囚车里的缘故只好这么干干站着,然后朝那前方的公衙老爷哭诉了起来,“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若是平日里遇见这样的杀夫“恶女”,公衙老爷定然会漠然置之,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但今时今日也不知怎的,总感觉有种牵引力让他催生出了一种好奇心理,偏偏就想要看一下这女子她究竟欲以何为,于是老爷懒洋洋地一声怒吼,道:“说啥呀?”
    “民女自小就被生父卖给了夫家,十年来受尽了欺辱,也不曾抱怨过半句,因为知晓此乃天命,所以就只好认了。但民女的儿子噗噗身患痨病,一直都无力救治,我夫家他、他不但对自己儿子的生死置之不顾,酗酒后又险些将其打死,为人母的岂能见死不救呢?逼于无奈,这才犯下了如此大错,此心可表,明月但鉴,还望老爷能够明察啊……”
    众人一听,也不管她说的到底是对是错了,管她是不是狡辩呢,总之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来,通通都相信了她之所言。仿佛她的哭腔感染了四面八方,大家又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地跪在了地上,开始齐声央求了起来:“开恩呐,求老爷开恩啊……”
    公衙老爷给这阵仗吓得大惊失色,不禁也连忙收敛起惊讶的面容,在抗住了众人所有的压力后又秉着一丝仅存的职业素养,吁吁道:“你、你说你是无辜的,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啊!那你倒说说看,人证、物证何在?”
    “这……”阿人犯了难,低下了头去,“大人,民女没有证据。但、但民女自小听过一曲子,对其深有体会,此时就想唱给大家伙儿听听,不知……可不可行?”
    公衙老爷感觉她跟儿戏似的,登时就鄙夷了起来:
    怎么还有这么不知轻重的女人呢?
    她把这儿当成什么地儿了?
    还要在行刑的路上唱小曲儿?
    ……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他想批评下这女子逞逞自己为官者的威风时,一个嘴瓢,反倒是说成了:“行吧,就唱来听听!”
    阿人回想了片刻,想到自己曾在梅园大门外听到的那一曲《食子》,阖上眼睛,酝酿了会儿,便依依吟唱了起来:“虎之骁勍,生而为尊;孰惹其怒,不啻上人。震震雄胆,方为其根;唯有幼崽,由之连深。有汉腌苦,有子不伦;肆毒心腹,不思育恩。有儿悲耻,腌臜其身;老汉辱不,为就杀人。念其无善,厄账成谶;汉之自溺,与赴鬼门~~”
    好一曲《食子》啊!
    浩浩荡荡的一篇阕词,真真切切的一片深情。
    这豫台自古以来以曲艺种类繁多、乐者演绎精湛而闻名,遂百家争鸣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首曲子可以说是人人都有耳闻,就像是每个人从小就听着长大的通俗曲目一样,多少都会哼一些。它是借用典例“老虎尚且不食子,而况于人”作为引子,引出了老汉因为儿子成日暴打自己,忍无可忍,最终毒死了儿子又自杀的事。
    所以前有老汉杀不孝子,以辨善恶之存,今就有她一弱女子杀夫为子,不惜以命换命,以正人伦。谁也别说谁更幸运点,都是不忍再提的人间惨剧罢了,着实可悲、可恨、可怜!
    一曲停罢,阿人睁开了眼睛,她想着可能自己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便试着在弥留之际将心声唱出来给众人听听,也正巧借着这股劲儿来抒发下多年来的憋屈。
    可谁知眼前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两个的接连流下了眼泪,而且越来越收不住了?
    就连那公衙老爷也是,感动的仿佛自己亲生经历了曲中那老汉的人生似的,一个情绪激动便将官帽摘了下来,擦了擦嵌下的两行泪,涕零着道:“行了行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于是阿人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
    真跟儿戏似的!
    司命也是百般震愕,连声叹了叹:“唏嘘也,唏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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