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锦葵烟火谙

小说:拾贰纪之氤蒙之北 作者:氤蒙
        她捧起清月泻下的光辉,及手之时,细碎的光影落成银桂的花瓣。

        ——引言

        一

        沃罗兰新历二百一十九年七月初,淞轩亚辰市冕南区。

        “阿娜姐,妈在谱韵庭的工作室可漂亮了,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们……”

        “明天我们去帕姆萨奇唐氏古宅采集素材,相信妈妈又能写出……”

        “爸,妈这几天可想你了,她说已经好久没吃到你和姐姐做的饭了……”

        “风吹来了荷塘边的少年,他和我约定来年相见。”

        “这是我们第四次去古宅,地下传来恐怖的呼救声。”

        “无论你们谁看见这封信,千万不要来找我们。殷叔叔失踪了,去找他的妈妈已经被抓去,我在古宅里找到了殷叔叔的尸体,我们可能逃不出去。”

        深夜的风吹进阁楼,吹得长桌边沿绳上攀的藤萝沙沙作响,摇曳的烛灯映下隔墙上纷繁的笔记与图片,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将清点完毕的信件串在笔记下的麻绳上。在那些称呼收信者为“姐姐”的信封上,火漆印凝固着岁月不逝的荷香。

        “阿娜姐,那是阿泠寄给你的信吗?”书桌旁的孩童们睁大了眼睛去辨信上的落款。

        唐娜·帕姆萨奇donna  pamssage  抚了抚发问的女孩,“……”

        “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过要带我们一起回离岛采莲蓬。”女孩扶在书桌边上。

        “阿泠的纸飞机折得可好了,能从谷仓飞到风车下面。”

        “泠姐姐回来的时候,是不是幸子阿姨也会回来?我想听她写的故事。”

        两行泪倏然滑落,滴在女孩的手背上,她的余光里,是无声哀泣的唐娜。

        “阿娜姐……”周围折纸飞机的男孩望向唐娜,停下游戏。

        又一阵风吹进阁楼,吹灭烛灯。街道旁摇晃的灯光不时划过圆窗,唐荍·帕姆萨奇先生藏匿在帘影中,不断劝自己忘掉孩子们的话。他是何等期待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小女儿,以至于他成为第一批登船者,回到氲漓大陆。可等待他的,是祖屋佛龛前碎落一地的遗体,他不得不告诉大女儿真相。他们面前,未必不是相同的命运。

        他拭去泪水,示意房间里的孩子们安静下来。他拨开窗帘的一小条缝隙,向楼下望,沙石遍布的坑洼水泥路上,站着数十名武装者,他们面无表情地监视着队伍里低头行去巷口巨型运输车上的人。空气潮湿沉重,盈耳脚链摩擦地面的沙哑声。

        自那些武装者冲进居民区,将青灰色皮肤的人们和妖精撵至街道上起,唐荍数着今晚被抓走的冥族同胞和妖精友人的数量,截至枪声与哀嚎声停歇,活着被武装者带走的,有三百五十七人,不及因反抗而丧命者的五分之一。

        亚辰市,位于氤蒙江入海口、淞轩共和国东部海岸线与南部海岸线的交汇之地,以其独有的地理优势招徕各方来客,自身为亚尔兰大帝国末代国都之前,便已是商贾云集之地。两百年前,朗博飒星球的移民者由此登陆,拉开长达百年的朗博飒-沃罗兰战争的序幕。繁荣的港口都城变为人间炼狱。然而这丝毫没有削减人们对这片土地的热情。

        沃罗兰新历七十年,没落的洛辰崖被冠以“亚辰”之名在一派颓垣断壁中傲然生长。而今,作为淞轩中南部海陆交通枢纽和经济中心的亚辰市,再度向沃罗兰星球的众生昭示它的繁荣与倔强。如果说百年未朽的南图商贸集团是亚尔兰大最后的倔强,那么奠基新百年到来的百谷国窖、赛阑德集团和淞漓电网等则是新生代的排头兵。在此万千机遇的号召下,散落四方的人民重新涌入亚辰市。

        然而,亚辰之于冕南,便若碎梦之于奔行者。百尺危楼上的笙歌不会属于夜幕之下漆黑的冕南区与蜗居其中的人民,他们为之付出过汗水,甚至生命,这座城市报答给他们的,是命途未卜的黄沙。

        自沃罗兰新历50年移民政府工业复兴开始,大规模的山石与林木开采让冕南区与冕山区的林海与南庞沙漠融为一体,可身为贫民窟的冕南没有冕山的福分,当冕山的人们遥望星夜湖冉冉升起的天灯时,冕南区的人们能看见的,只有混浊的浅空和雾蒙的前程。

        “里面还有人吗!”指挥的武装士兵朝押送“猎物”的士兵喊道。

        “报告长官,冕南c07区的冥族人和妖精已经全部抓出来了。”

        “就只有这些!”

        “报告长官,是的!”

        指挥者一把推倒方才依靠的木货箱,愤怒地瞪着深黑的街巷,“看这些岸鲁瓦的渣滓还能偷生到什么时候,走——”

        发动机的巨响消散在漫天的沙尘后,与巷陌夜色相应的只有一地狼藉,空气中夹杂着异样的味道,将人笼罩在恐怖的愉悦感之中。唐荍赶忙关上窗,最初步入此地时,他便是从混这些杂着转基因百叶笙致幻剂的酒味中读出这座小城的哀歌的,三年来他和女儿蜷缩在这间阁楼里记下此地形形色色的人事和他们的终结,他非冷眼。

        唐娜将信件夹回书中,合上书本,望向父亲,“他们走了?”

        “走了。”唐荍悻悻地望着窗外。

        “那么……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呢……”唐娜接过男孩捧来的虚以藤盆栽,“从出离岛的那天起,我大概就知道我们的结局了。”她从盆栽底抽出匕首。

        唐荍一把夺过匕首,厉声呵道,“你想干什么!”

        “与其沦为长屋的试验品,不如自己了结生命。”少女的泪水落在虚以藤的花瓣上时,映下周围孩童的哭泣。

        “阿娜姐……”女孩握住她持匕首的手,眼泪顺着指尖流进拳中,“等等一土哥吧,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回去的吗……”

        唐娜站起身,瞪着父亲道,“这就是你给我们灌输的希望?如果被长屋抓走的人有回来的机会,六年了,尚门一土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不是在寻找线索吗!”

        她拿起桌上未印完的报纸,她想朝父亲扔去,伸至半空的手收回腰间,“你只是在记录,从没有想过改变。”

        少女离开了房间。

        她的指尖曾在坑洼的门把手上停顿片刻,那时她透过瓦梁的缝隙仰望的天空,依旧尘灰漫布,依旧暗淡无光。

        二

        两百年前的朗沃战争中,奋起反抗的几大亚尔兰大家族悉数覆灭。继摩拉瑞德氏族、娄末柯参氏族相继遭遇屠杀,艾利摩曼兹氏族甘愿沦为朗博飒人的“傀儡”后,帕姆萨奇氏族的余支——帕姆萨奇唐氏、帕姆萨奇尚门氏和帕姆萨奇悦氏等逃离大陆。

        沃罗兰新历194年,少年唐荍坐在灯塔下,望着码头里往来的商贩和雇工。一阵嘹亮的鸣笛后,褐白相间的蒸汽火车由东北方驶入码头。唐荍伸手挡住刺目的日光向月台望,待乘客散去,火车中走出一位束着银色长发的女子。她随风浮动的鲜纱裙摆显然与繁忙的港口搭不着调。紧随其后的络腮胡男人摘下褪色的渔夫帽,朝港口边的人群嚷道。

        “唐烻·帕姆萨奇在吗!出来接货!”

        唐荍听见父亲的名字,跃下礁石,朝人群跑去。人们听见男人的喊声,围拢过去。

        “阿悦,这是你女儿啊,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说话的船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可真是女大十八变,阿姨我都认不出来了。”

        “你还记得小时候到这个尚门阿姨家偷吃笙糕的事吗……”

        “别谈那些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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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的,唐烻那小子死哪儿去了!”

        女子腼腆地笑了笑,躲至父亲身后。

        唐荍绕着围得滴水不漏的人群转了几圈,刚想由稀疏处挤进去,便一个踉跄滚到人群中央。他抬头,一只洁白如玉的手伸至他面前,女子看着他的窘状,掩面而笑。

        也许那笑是女子出于礼貌的打招呼,可鉴于实情,却起到了反作用。唐荍被对方的笑意激怒,撇下她的目光,走到男人面前,“我是唐荍·帕姆萨奇,唐烻的儿子,父亲一个时辰前出海了,他要我过来接悦先生的货。”

        男人摘下眼镜凑到唐荍跟前,打量道,“确实跟那小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拍了拍唐荍,“行吧,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从岛南果园来的水果,叫唐烻运到群岛里去,你去验货。”说罢,便张罗着四下的雇工转运货物。

        “幸子,你带他去签运货单。”

        女子望了眼父亲,又看看唐荍,默默笑了。

        “哼。”唐荍眯缝着眼,顾自走进火车,凭父亲的交代,他轻而易举地找到货单并签了字,将女子晾在一旁。

        他本以为女子会因此轻视而失了笑意,当他注意到她时,她仍站在椰树的荫庇中,眼角微扬。唐荍融身进运货的雇工之中,借此逃避女子的目光。

        落日消失在海平线上时,晚归的货船泊入港口,少年跟在父亲身后追问他一天的见闻。

        “……听他们说,你今天看见老悦家的那个孩子啦?”父亲回答完孩子的问题,问他道。

        “嗯,”唐荍摆弄着手中的海螺,回忆中满是女子似带嘲讽的微笑,“那女孩挺奇怪的,老是不怀好意地嘲笑我。”

        “怎么会,幸子小时候是个挺懂礼貌的孩子。我看,你应该试着和她交流,我和你悦叔叔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们一家住在那火车上,走遍了离岛大大小小的街巷,见的人事可比我们多多啦。”

        “我不觉得岛上比港口好多少。”

        石桥中细碎的贝壳被月光找得银亮,唐烻停下脚步,抚了抚儿子的脑袋,“岛上的报社前些天来信说你写的报道将在下一期的周报中发表。港口的人事确实吸引了一大批读者,但是报社希望你能兼顾城巷中的生活,他们想知道你还有哪些擅长的报道。记者应该擅于抓住热点,老蹲在一个地方可不行。如果内容更充实的话,他们会考正式录用你。”

        “这和那悦家有什么关系?”

        “悦幸子也参加了报社的考试,她挺喜欢你写的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老悦想让你带他女儿在港口转转。”

        ……

        暖黄的阳光将五月的海湾饰得澄亮,女孩们赤脚跑在银色的沙滩上。

        “唐泠,朝这儿飞!”

        “阿娜,跑慢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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