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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六年前的端午,我记得很清楚,就在韩相被戮前五到六日。”刘呡品了口茶,望着帘幕外已经吐蕊的玉兰花。这棵老白玉兰据说是南渡那年知临安府的李忠定公(纲)亲手所植的,弹指已经八十年了,老叶茂盛、虬枝曲折,硕大的花蕾宛若盘碟,洁白如雪,甚是喜人。宋慈和他正襟对坐,在机密房旁的“牡丹园”里喝茶。

    “那日一大早,韩相家的主管就拿着韩府钧贴来府衙里。孙知府不敢怠慢,立刻派我带了许多兄弟赶往韩相葛岭下的园内。事关相府颜面,知府相公特意嘱咐我不要大张旗鼓。”这刘呡五十余岁,三年年因病告退,当年是缉盗使臣。“画失窃地点在内湖边上的一座小洲上,有一座临水的阁,记得叫‘水月瀛’。阁子三边环水,只有一条廊桥可通。

    听韩府里仆人们讲,当晚上灯时,新月初上,蕙风凉爽,画艇优游。韩相与府里的主事两人正在赏白堤美景。时近端午,湖上竞艇的队伍刚操练归来。韩相是北边相州人,忽然意动,令主事从书房中把先皇赐他的《西湖竞标图拿来,展开在大方桌上把玩。正把玩间,忽然有内侍来园内传宫中口喻。于是韩相匆匆去了书房领旨,只留下主事一人在廊桥口守着。

    不知何故,阁中灯烛突然熄灭了。廊桥外主事发现灯灭时,准备唤人去点亮,恰好韩相也回来了,主事就亲自带着火折子入阁点灯。待烛火亮起时,两人叫声苦,书桌上展开的画已消失,连画匣子也不见了。”

    他讲了半日,端起杯子润润嗓子。宋慈拍下手,着当差的小厮进来添茶。

    “那阵风甚是蹊跷,定是有人吹灭了烛火。那阁子门开向园子,门窗甚仄,又是上灯时分,阁中人影外面恐难看得到。”孙呡努力回忆着当年这桩旧案。“这个偷儿一定是事先潜在阁子下面,那里蒲苇纵横,可以藏人。偷儿必然膂力过人,攀上阁子并非易事。”

    宋慈微微颔首。他前日在韩府水月瀛仔细检查过其周边,阁子下面长满荷花藻菱荇草,极为丰茂,盖过人头。若果事先有人在水里潜藏,可以攀着石头基础,沿着水面上的石柱,悄悄潜到水月瀛下面,窥视着阁内动静。对于膂力过人、身手敏捷的人,这倒不是难事。他当时让朱能下到阁子下面近水处,就是想验证这种可能。

    刘呡继续讲:“韩相大怒且惊,主事急忙召集家丁,带人打着灯笼四处搜寻,竟然所得。这桩旧案有几个问题,在下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

    “直说妨。”宋慈笑着。

    “画卷可以放入画囊,用事先准备好的油布裹好,入水也不怕。偷儿肯定从水上而来。当时周围舟影,也听不见划船声,因此这厮必然是事先潜水而来,藏匿在阁下。蹊跷处在于他是怎样潜逃的。从羊角灯(琉璃灯,用羊角做成)被吹灭至重新点亮,期间时间间隔很短。这么短时间内人不可能游远。”

    宋慈捻着髭须,仔细思忖着。那阁子四周凌空,如果潜水而走,时间确实不及。最近的陆地,是内湖对面孤山水边的小屿,不足二百步。但饶是水性再好,游过去也需要时间。那些相府亲随从发现失画到开始搜查水面,不过一盏茶功夫,这一盏茶游不到那边。一直潜在水底更不可能,难道真真插翅飞走了不成?

    此外,偷儿若果是游走的,水里必然有声音。那四五个亲随,失画后一直都在水边守候着,并未发现水面上有什么异常。偷者如果是潜在水里,绝不会一直不出水面。若是游走,也绝对游不过三四十丈宽的内湖湖面。不过,在场的两名亲随在阁上搜索时,确实听到水里有“啪”地一声,像是有人落水。他们疑心窃贼从水里游窜,一面监控着水面,一面就着人撑着小舟到水里去搜寻,竟然一所获。那窃贼瞬间消失了!

    这才是最蹊跷的地方!

    “这偷儿不是临时起意,定然事先有计划的。当时能拿捏好韩相的赏画和离开时间,须得有府中人帮助才是。”刘呡继续回忆着这桩旧案。

    “此话甚妙。当时是否盘问过韩府在场的亲随?”宋慈赏识刘呡的敏锐。

    “韩相很信任其园内的人,且在场的都是韩相的亲随,故我们不敢去盘问。兄弟们只是疑心,却不敢告诉韩相。我们暗暗禀告了府尹相公大人,府尹相公也不敢向韩相说。”任人唯亲是韩平原的一贯作风,想来临安府的人不敢去质疑相府里的人。“除了那名随身伺候韩相的主事,在场只有四五名亲随,他们都在阁子水边听唤。”

    宋慈拱手道:“尚有几事请教你这位老前辈。”

    刘呡急忙回礼道:“相公大人这样客气,折杀小人了。请大人指教。”

    “为何在阁上观画?”

    “据那位主事说,韩太师体丰,又是河北路相州(安阳)人,捱不得梅雨天气。一例都是在那水月瀛上观画,那里通风。”

    宋慈点点头,又问道:“始终只有那位主事一人在桥口守着,确别人?”

    “是的。虽然有四五位府里跟随,但都远远的站着伺候。当时桥口确然只有主事一人。”

    宋慈站起来,捻着胡须,在堂内空地上踱了几步,若有所思。然后突然回头,望着刘呡。“不知你作何感想?”

    刘呡急忙站起身,“回相公大人。小人愚钝,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相府中必然有内应,否则不会这么天衣缝地窃走画。”

    确实如此,否则偷者怎知道韩太师的观画习惯,把偷窃时间拿捏得如此精确。这案子事先必然有精心计划,离不开韩府里的内应。

    “当时韩相大怒,催逼破案甚急,府尹相公也把我这个缉捕使臣逼得要死。我带着数百兄弟,连着几天,把阁子周围搜了个遍,盘查了诸多人等,竟然一所获。若不是韩相败死,案子搁置,小人免不了流放他州了。”刘呡连称幸事。“太师败后,那位姓李的主事也不知流落何处。那幅画卷后来又传说不是孝庙赐韩相的,是大内中某内官私下偷偷孝敬韩相。因为失画案,那名内官被流放,罪状是结交外朝。此间是非真假,不是小人所能知了。”

    这个李主事看来最知情也最可疑!

    临别时,刘观察恭维宋慈说:“大人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乃当朝第一探案圣手。这桩旧案,若大人重新勘查,必然如烘炉之燎飞雪,马到功成。刚才忽然想起的一件事,于大人勘清这桩旧案或许有裨益。不知可否禀告?”

    “你且讲来。”

    “案发当夜,有一个内湖种耦人归家时,瞥见孤山旁小屿上隐隐有一个人影,就在阁子对面。”

    2

    杨家芸娘失踪的案子目前尚头绪,最大的嫌疑人还是尹海、卞富、陈小四等三人。在被询问时,三人表现各异:尹海惜字如金,卞富唯唯诺诺,陈小四的眼神像贼一般看人。多年的办案经验已然证明:人心的恶毒是不能靠外表来辨别的,大奸若忠、大恶若善的人犯多了。城府颇深的尹海、懦弱小心的卞富、疑心颇重的陈小四,三人当下都有嫌疑。依照宋慈的命令,郑、石二人再去园子里,着孙主事暗地里监视三人的动静,再去甘内侍府上打探下三人的来历。

    郑勇和石瑜刚刚退下,帘幕一掀,朱能等几人鱼贯而入。

    三日后是二月八日,正是桐川张王生日,这是临安府民间盛大的节日。按照惯例,在霍山行宫要举行朝拜活动,更有百戏演出。各种社会都借此机会争奇逞能、竞技赛巧,阖城士女骈集、几立足之地。今年因为时疫,官家不参与朝拜活动,但是念及百姓生计,也没有禁止百戏演出和社会表演。按照惯例,临安府须指派大批公人在会场弹压维护秩序,朱能等人正为此事听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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